劉小姐聽見阿良的聲音,但卻沒有轉(zhuǎn)過身來,而是依舊執(zhí)著的望著王先生。
王先生的目光,卻并沒有完全停留在她的身上,而是將大部分的眼神,都望著身旁的另一位女士。
那位女士年紀相較劉小姐要年長,但身上卻有一種更加成熟的風韻。
“劉小姐?”阿良遲疑著問道,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對方的胳膊。
只是幾天不見,但阿良卻覺得,劉小姐就像是一朵被抽干了水的玫瑰。
“是阿良呀?!眲⑿〗忝銖娦α诵?。
王先生也看到了阿良,但他卻沒多少印象,而是趁著劉小姐被阿良絆住的這個時間,拉著身旁的女士快速離開。
“劉小姐,我爹有話讓我?guī)Ыo你?!卑⒘家妱⑿〗阆胱?,趕忙說道。
“阿良,有話我們回頭再說?!眲⑿〗阏f完,就打算去追王先生。
阿良卻拉住她,說道:“就一句話,爹爹勸你趕緊離開滬城?!?br/>
這句忠告,在劉小姐的耳朵只是停留了一瞬之后,她立馬就說道:“現(xiàn)在哪有那么容易離開?!?br/>
阿良又說道:“只要你想,就一定有法子的?!?br/>
劉小姐搖了搖頭,目光注視著已經(jīng)遠離的王先生。
阿良湊了上來,問道:“王先生這是另尋新歡了嗎?”
劉小姐立馬說道:“沒有,他怎么會另尋新歡呢?!?br/>
“那位女士是什么人?”阿良問道。
“那是他的……他的……”劉小姐此時有些說不出口。
阿良詫異的盯著她。
此時被一個孩子這般盯著,劉小姐到底還是說了出來:“那是他的夫人。”
阿良聞言睜大了眼睛,說道:“他有了夫人,為何還要招惹你?他不對勁?!?br/>
劉小姐立馬說道:“不是這樣的,他夫人是家里安排的,他并不喜歡?!?br/>
“縱然不喜歡,那也要負責任,否則就是毀了女人一輩子?!卑⒘颊f道。
劉小姐倒沒有想到,不過十一歲的阿良,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,便忍不住問道:“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?”
“都是我爹教的,他說要么一開始就干脆拒絕,你不拒絕,卻結(jié)了婚,那就應(yīng)該好好負責任,不能害了人家一輩子?!?br/>
阿良還記得很清楚,邵瑜說這些話的時候,當時是在看報紙,看著報紙上那些與封建包辦婚姻劃清界限,完全不管原配及子女的文人,邵瑜的態(tài)度中滿是鄙夷。
“可那是包辦婚姻,都是受害者呀。”劉小姐輕聲說道。
阿良卻道:“都是受害者,但也有人受得更重。”
劉小姐搖了搖頭,還是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。
阿良又道:“我看王先生的模樣,似乎對這個原配很是殷勤,倒不像是不喜歡的樣子。”
劉小姐也沒想到,自己會跟一個小孩子討論這些事情,她本來自詡是從容獨立的新女性,但到底還是因為這段感情而受盡了折磨。
“他那是裝的,要不是因為我,害得他如今地位不穩(wěn),他也不需要去討好那個女人。”劉小姐此時的模樣,儼然是一副被戀愛沖昏了頭腦的模樣。
對于戀人的背叛,劉小姐不責怪對方,反而責怪自己,責怪自己偷了材料,才導致戀人地位不穩(wěn)。
想到那份藏在銀行保險箱里的材料,劉小姐立馬抓住阿良,問道:“我給你的鑰匙,你給誰了?”
“什么鑰匙?”阿良一時沒反應(yīng)過來。
劉小姐立馬道:“被牛皮紙包著,放在你的煙箱里?!?br/>
阿良聞言,也沒察覺到不對勁,反而實話實說道:“我爹拿了?!?br/>
劉小姐一頓,緊接著便問道:“你爹拿給誰了?”
阿良搖了搖頭,說道:“我爹做事,我哪里弄得清楚?!?br/>
阿良又見劉小姐神情不對,趕忙問道:“那鑰匙很重要嗎?我去找我爹要回來?”
劉小姐此時卻也知道,藏在保險柜里的文件已經(jīng)被人拿了,只是材料被人拿了,但她卻沒有受到組織的清算,因而她心里還始終存著僥幸。
“不用了……”劉小姐搖頭,材料都已經(jīng)被拿了,此時拿回鑰匙還有什么意義。
至于邵瑜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,她也不想去深究。
“那你現(xiàn)在打算怎么辦?要不要離開滬城?”阿良又問了一遍,生怕父親的提議劉小姐沒放在心上。
劉小姐搖了搖頭,說道:“我不離開。”
她的眼中含著淚水,如此愁苦的模樣,倒是讓阿良想到了姐姐從前的樣子。
阿良連賣煙都顧不上了,只一心想著安慰劉小姐,道:“連我都覺得,他對你并不是真心,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,怎么會讓你遭受這么多委屈?”
“你還是個小孩子,哪里懂這些事情?!眲⑿〗阏f道。
阿良說道:“我雖然是個小孩子,但也明白你的狀況不對?!?br/>
“我應(yīng)該是什么樣的狀況?”劉小姐好笑反問。
阿良感念劉小姐幫他的生意站穩(wěn)腳跟,因而也愿意多勸她幾句,他雖然還小,也不懂什么是愛情,但卻覺得,愛情應(yīng)該是美好的,而不是讓人變得更壞。
“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,你衣著整齊,舉止干練,當時我和我姐姐都看傻了,甚至在我姐姐心里,一個女人最理想的狀態(tài),就是像你那樣,有一份體面的工作,有非常厲害的本事,又不受旁人的流言蜚語?!?br/>
劉小姐聞言一怔,她一時竟然也想不起來,自己過去是什么模樣,這一段感情,讓她得到一些,但似乎失去更多。
阿良繼續(xù)說道:“你應(yīng)該去看看我姐姐,她如今在云溪路西餐廳上班,她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樣,你怎么還越活越回去了?!?br/>
劉小姐雖然才從巷子里搬出來沒多久,但她實際上已經(jīng)幾個月沒上班了,為了更好的投入這段感情中,她辭掉了醫(yī)院的工作,但換來的卻是對方早有妻女的結(jié)果。
如今王先生地位不穩(wěn),但妻子娘家卻越發(fā)勢大,因而他才會這般費盡心思討好妻子。
劉小姐原本堅定認為,無論發(fā)生什么,自己都是對方的真愛,但此時被阿良這么一說,她倒是不夠堅定起來。
“阿良,你覺得我應(yīng)該怎么做?我真的很愛他,我不能沒有他?!眲⑿〗銓χ粋€小孩子說出這樣的話,頓時覺得有些后悔。
但阿良卻沒有輕視她,而是皺著眉說道:“如果你的狀態(tài)越來越差,那你需要一些改變?!?br/>
他努力回想起邵瑜說過的話,這是邵瑜曾經(jīng)安慰邵英娘的話,被他無意間聽了去,他便學著來安慰邵英娘。
“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愛情是什么……”
阿良還沒說完,劉小姐就說道:“愛是一切,是比我生命更加重要的事情?!?br/>
她說得感人,但阿良卻只覺得有些肉麻:“你覺得這是一切,可人家卻不是這么想啊?!?br/>
劉小姐一怔,暗道自己為了愛可以放棄工作,背叛組織,但自己的愛人,卻僅僅是地位不穩(wěn),就可以對著原配搖尾乞憐。
這樣想著,愛人高大的身影,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。
“我爹勸你盡快離開滬城?!卑⒘荚俅沃厥觯驗樯坭ぎ敃r說得凝重,阿良自然也覺得這對于劉小姐是極其重要的決定。
劉小姐終于還是點點頭,但她卻說道:“我把我該做的事情做完,就會離開。”
阿良聽她答應(yīng)離開,頓時放下心來。
劉小姐跟阿良告別之后,便匆匆回了自己如今正在住的宅子里。
她在宅子里前所未有的仔細搜索起來,沒有放過一點蛛絲馬跡,最終,除了讓她找到無數(shù)別的女人留下來的痕跡,還是讓她找到了那個只見過一次的小保險箱。
劉小姐仔細回想起當時看到的情形,雖然只見過一遍,但她卻靠著記憶,硬生生的想起了保險箱的密碼。
保險箱里面除了一些金條,還有一把/槍和一份用牛皮紙包裹的文件。
她將金條和文件夾收進行李箱里,又看了那把/槍一眼,到底還是拿了起來。
跑到馬路上,招了一個她相熟的黃包車。
此時夜已經(jīng)深了,黃包車在路上飛速往前跑,劉小姐也一直在催促快一些。
許久之后,黃包車終于在一處巷子門口停了下來,劉小姐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,走到了一戶人家門口后,直接將那個文件夾從門縫里面塞了進去。
劉小姐做完這一切,立馬朝著巷子口跑去,催促著黃包車朝另一處所在。
她要去的地方是碼頭。
海風陣陣,她并沒有船票,但卻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偷渡離開的小船。
她心下想著,離開這里,就可以重新開始。
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份足以讓戀人陷入萬劫不復的材料,她努力的想著自己即將開始的新生活。
“就知道你會來這里。”
聽到熟悉的聲音,劉小姐心下一顫。
來人穿著一身黑,此時定定的看著劉小姐。
劉小姐提著行李的手都在顫抖。
“背叛組織,下場你應(yīng)該明白。”來人輕聲說道。
劉小姐用力搖了搖頭。
那人卻說道:“我也沒有想到,你居然是延安方面的人?!?br/>
劉小姐還是搖頭,說道:“我不是?!?br/>
“你承不承認,都不重要了。”那人說道。
劉小姐有些害怕的往后退。
那人拿槍指著劉小姐。
劉小姐一步步后退,但藏在口袋里的手,卻已經(jīng)按在那把/槍上。
那人一步步前進。
“明明是你的任務(wù)內(nèi)容,但那份材料卻落在延安的人手里,你還要狡辯嗎?”
劉小姐瘋狂搖頭,但她也確實沒有反駁的理由。
“說出你的上線?!蹦侨藢?口貼在她的臉上逼問。
劉小姐壓根就不知道東西為什么到了那些人手里,但她卻也解釋不清楚。
“不說?那就只能……”
那人將槍舉起,劉小姐手下也動作起來,只是她的槍剛剛拿了一半,便聽到一聲悶響。
那人緩緩倒了下去。
一個蒙著臉的人站在她面前,見到她手里的槍,這人也沒說什么,反而將一張船票遞給了她,粗著嗓子說道:“明天早上八點開船,離開這里,不要回頭。”
劉小姐一怔,她不知道這人是誰,但如今離開滬城的船票千金難求,劉小姐還是接過船票。
在劉小姐往自家丟文件夾的時候,邵瑜就已經(jīng)察覺到了,他沒有第一時間打開文件夾,而是跟在劉小姐身后。
緊趕慢趕,到底是救了她一命。
“見過血嗎?”邵瑜粗著嗓子問道。
劉小姐搖了搖頭,她拿槍的手其實還有些顫抖。
她雖然有槍,但卻沒有殺過人。
邵瑜聞言,將她手里的槍拿了過來。
也許是眼前這個蒙面人渾身的氣勢太過嚇人,也許是因為邵瑜剛剛救了她一命,劉小姐居然沒有拒絕對方搶過槍的舉動。
“那以后就不要見血了,過你的太平日子去吧。”邵瑜輕聲說道。
邵瑜沒有殺地上這個人,對方一心清理叛徒,心里卻還是記掛著抗戰(zhàn)大計,邵瑜雖然不認同他的理念,但也不會因此要了他的性命。
劉小姐忍不住問道:“你覺得我是叛徒嗎?”
“你當然是叛徒,你的組織辛苦培養(yǎng)了你,你卻辜負了他們的期待。”邵瑜十分肯定的說道。
劉小姐瞬間變得低落下來。
“但你也罪不至死。”邵瑜又說道。
劉小姐心底一松,轉(zhuǎn)而說道:“他告訴我,他沒有殺害過同胞?!?br/>
邵瑜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,便道:“他沒有直接殺過同胞,當幫敵人做事,就是在幫助敵人殺害千千萬萬的同胞?!?br/>
劉小姐神色一暗,又問道:“叛徒也可以重新開始嗎?”
“將功贖罪,就是最好的重生?!鄙坭ふf道。
劉小姐一怔。
邵瑜接著說道:“去一個安全的地方,用你擅長的方式,幫助這片還在受苦的土地?!?br/>
邵瑜只覺得劉小姐是用錯了地方,她明明是個大夫,卻被迫干著間諜的活計,這純粹是大材小用。
劉小姐隱約明白了點什么,又問道:“你是延安方面的人嗎?”
邵瑜沒有回答。
劉小姐打開自己的行李箱,將所有的金條全都交給邵瑜,說道:“你拿著?!?br/>
邵瑜接了,但卻拿出一根金條出來還給劉小姐,說道:“你重新開始也需要錢?!?br/>
劉小姐起身打算離開,邵瑜又說道:“這個也給我吧?!?br/>
劉小姐看向手里的槍,便給了他。
邵瑜見到劉小姐消失在夜幕中后,找了一根繩子,將地上的人綁了起來。
這個小屋附近有個野碼頭,只要這人醒來大聲呼喊就能得救。
邵瑜做完這一切后,便回了家。
他離開家的事情瞞不住人,但邵瑜卻隨便找了個理由,邵瑜不想一直瞞著家里人,但現(xiàn)在卻不是坦白的好時機。
第二日下午,邵瑜剛剛午覺醒來,便聽到隔壁傳來動靜。
劉小姐從前住的院子空了好幾天,如今終于有房客搬了進來。
邵瑜起身一望,倒是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年輕小伙穿著一身白色襯衫,看到抱著孫女的邵瑜時,對方也是一愣。
但一愣之后,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,裝作第一次見面一般,朝著邵瑜說道:“大爺您好,我是隔壁剛搬進來的房客?!?br/>
邵瑜卻笑了起來,說道:“我記得你,我在公園里見過你?!?br/>
邵瑜也沒想到一切都是這么湊巧,邵家隔壁剛搬進來的房客,就是他在公園里的見到的那個帶著特殊身份的小伙子。
關(guān)楊也沒想到,邵瑜居然認識自己,他心下叫了一聲糟糕,他這樣特殊身份的人,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記住。
但此時邵瑜說得如此肯定,關(guān)楊也不能反駁。
關(guān)楊也笑著打量了邵瑜一番,做出一副像是才想起來的樣子一般,說道:“大爺,原來是您呀,一個人帶著三個孫女,您可太不容易了。”
邵瑜笑了笑,又問道:“小伙子在哪里上班?”
“報社,我是一名記者?!标P(guān)楊回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