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第六十三章：寡婦
????整個巽王府驚天動地地找尋了一夜，慕容厲尚一言不發(fā)，管玨跟趙武已經(jīng)先嚇尿了。這要是小郡主真的出了什么事，不消慕容厲發(fā)話，自己兩個人就不用活了！
????有什么臉活啊，連個一歲半的孩子都看不住！
????慕容厲在洗劍閣找了大半夜，確定這里真是沒有?？墒悄敲葱〉囊粋€孩子，走也不可能走多遠。憑她一個人，從房里走到府外就不可能。會去哪兒呢……
????他再一次看向洗劍池，里面煙波如紗。那池子表面平靜，其實深不可測，傳聞當初大燕名將左蒼狼受傷之后，將隨身名弓九龍舌擲入此池，從此封金掛印。后來當時的燕王慕容炎為討她歡心，著人整整打撈了月余，也未見神弓蹤跡。
????如果孩子真的墜入池中，只怕九天神仙也無能為力。
????從戎十載、威名遠揚的巽王，突然有一種入骨的恐慌。如果萱萱真的沒了，自己怎么去見那個女人！
????他站在洗劍池邊，右手抵著額頭，只覺得顱內(nèi)有什么東西突突亂跳，像要爆裂開來。
????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外面突然有人說：“還沒找到？”
????是藍釉，慕容厲沒有回頭。生平第一次，覺得無力。那孩子只可能來這里，可是這里唯一沒有找過的地方，就是洗劍池。藍釉走到他身邊，將右手輕輕搭在他肩上：“如果孩子真的找不到了，你會不會懷疑是我干的？”
????慕容厲說：“我沒心情說笑?！?br/>
????藍釉重復：“說吧，反正你也沒別的事可做?！?br/>
????慕容厲說：“不會，藍釉，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。”
????藍釉說：“你也知道九年之后，我是個什么樣的人？”慕容厲不說話，藍釉接著道：“好吧，如果孩子再也找不到了，你也相信不是我做的。你怎么辦？接郭姑娘回來，像補償我一樣，補償她？還是再獨自內(nèi)疚、痛苦，渡過八年？”
????慕容厲不想聽了，說：“我到外面找找?！?br/>
????藍釉望著他的背影，說：“厲哥，你掉了一塊肉，你心疼，我知道?？墒遣皇悄銚炱饋砜p到傷口上就能裝作沒被割掉?！?br/>
????慕容厲說：“現(xiàn)在我不想聽這些屁話，我只想知道萱萱在哪里！”
????他大步離開，快出院子了，藍釉說：“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，看來是有人藏起來了。”
????慕容厲擰眉：“不可能！”誰他媽敢？！
????藍釉說：“雖然我不知道是誰，但是你以為如果在府里，管玨會直到現(xiàn)在還沒找到？”
????慕容厲簡直是忍不住要罵娘：“一個活生生的孩子，說藏起來就能藏起來？”等等……還有一個地方，應(yīng)該沒有人去搜！
????他疾步如飛，快步趕往薜錦屏的繁星樓。繁星樓其實已經(jīng)被搜過，但是薜錦屏睡得死，也沒被吵醒。
????慕容厲大步進到她的臥室，她倒是睡得正香。身邊侍女回話，稱管玨已經(jīng)把這兒里里外外俱都搜查了一遍。但是管玨當然不敢闖入王妃的臥房，是以沒有驚動薜錦屏。慕容厲擰眉，也不在這兒嗎？
????正在這時候，薜錦屏醒了，揉著眼睛坐起來，問：“誰在說話？大晚上的，還讓不讓睡覺了……”話沒說完，突然看見慕容厲鐵青的臉，頓時什么話也不敢說了。
????慕容厲見孩子不在她這里，也不想跟她廢話，正要走，就聽薜錦屏喊：“哎呀，小東西你怎么可以尿床??！”
????說話間手忙腳亂地爬起來，還吼侍女：“還不快給小郡主找衣服來換！啊呀，問下乳母她晚上要不要喝奶??！哎呀好臭，我沒帶過小孩啊——”
????慕容厲轉(zhuǎn)過頭，就看見小郡主正睡在她身邊，蹬著兩腿蹭了蹭，沒有醒。因為身子實在太小，薜錦屏睡著的時候，被子里還真是看不出來。
????那一瞬間，心里一塊大石頭砰然落地。他媽的，說是魂飛魄散也不外如是了。
????慕容厲的臉色簡直是連喜怒都看不出來，反正那表情把一輩子的情緒都囊括在內(nèi)了。他媽的！他媽的！
????他不停地想，真就該把這該死的東西片成片兒，煮成一鍋水煮肉片！
????他上前，一把將小萱萱拎起來，抱在懷里。有些不真實一樣用了些勁兒。小萱萱被吵醒了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。慕容厲想，能哭就好，媽的找個沒人的地方老子跟你一起哭。你這小王八糕子！
????嗯不對，那老子豈不是成老……
????真是氣糊涂了！
????管玨、趙武等人聽說小郡主找著了，簡直就跟臨刑前聽到大赦天下的御旨一樣。
????什么叫絕處逢生，什么叫柳暗花明，什么叫欣喜若狂，什么叫含笑九泉……呃，最后一個去掉。大家趕到繁星樓，慕容厲已經(jīng)抱著小萱萱走了，只丟下一句話：“立刻通知香夫人！”
????薜錦屏還在怒：“什么東西，說也不說聲，抱著就走！嚇我一跳！有什么了不起！”
????管玨心說不愧是王妃，還是你了不起啊！媽的他帶兵十載，西靖幾十萬大軍都沒嚇住他，旌旗所向，東胡聞風而逃、山戎不戰(zhàn)而降。你單槍匹馬、略施小計，差點沒把他嚇死在自己王府里……
????薜錦屏是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，罵完就讓侍女換被褥，完了接著睡了。慕容厲抱著孩子出來，涉事乳母早已經(jīng)嚇得昏死過去了。剩下兩個新來的還沒訓好，無論如何也不敢過來——慕容厲那模樣，就像要啃人骨頭一樣。有人來才怪！
????小萱萱哭得厲害——褲子還濕著呢！慕容厲腰腹處也被蹭濕了一大片，怒道：“人都死絕了？”
????管玨沒辦法，嚴令兩個乳母必須過來。兩個乳母走在路上腳就軟了，下人拿著小郡主的衣褲先趕過來。慕容厲盯著他們看——你們的意思，是要讓老子給孩子換衣服？
????管玨也沒有帶孩子的經(jīng)驗，兩個大男人手忙腳亂地給換褲子。萱萱不舒服，各種哭鬧。慕容厲頭上汗都出來了，媽的世間怎么會有小孩子這么麻煩的動物！
????他怒吼：“閉嘴！”差點沒把老子嚇死！你還有臉哭！大晚上不跟乳母睡，你亂跑什么！
????小萱萱晚上被吵醒，本來就有起床氣。被他一吼，頓時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。慕容厲真是一個頭兩個大，怒吼：“問問兩個乳母死了沒？沒死就滾過來！再羅嗦就誅她們九族！”
????管玨心想乖乖，這一通亂，他說：“小人將小郡主抱過去吧?！?br/>
????慕容厲正頭大呢，立刻就將小萱萱遞給他了：“抱走抱走！”
????等到孩子被抱走了，慕容厲這才開始換衣服。一顆心這時候還在跳個不停。他自房中出來，到聽風苑。慕容軻已經(jīng)睡下了，藍釉還沒睡。見他過來，起身道，說：“找著了？”
????慕容厲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，嗯了一聲。藍釉說：“你過來找我，不單是要告訴我這個吧？”
????慕容厲說：“孩子需要母親，她必須回來。”
????藍釉笑著說：“那你準備如何安置我？”
????慕容厲本就不是個糾結(jié)的人，凡事如果太復雜，他就會往最簡單的方向想：“可以讓她搬到離你最遠的園子，你不會遇見她?！?br/>
????藍釉沉默，然后問：“如果我不同意呢？”
????慕容厲說：“在我身邊，不能再有其他當家作主的人。你必須接受?！睉B(tài)度強硬，毫無商量的余地。他繼續(xù)說：“九年前，是我虧欠你。我一直想盡我所有來彌補。但是藍釉，九年前，她不過是個垂髻小童，我不能因為我的歉疚，讓她們母女分離、流離失所。藍釉，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……九年前的悲劇，我不能再重演一次?！?br/>
????藍釉居然也沒有堅持的意思，說：“厲哥，其實我水性很好的。”
????慕容厲怔住——什么？
????藍釉說：“當初我投河，并不是為了自盡。”氣氛頓時冷場，她微笑，“我知道這與你無關(guān)，是我自己的選擇。我要守住墨陽，守住城中數(shù)萬百姓。舍我一人，不算什么。可是厲哥，我也沒有辦法再坦然從容地出現(xiàn)在你面前。因為看見你，我總會想起這件事，想起他們丑惡的嘴臉！”
????她伸出手，去撫摸慕容厲的臉：“我投河不是一時沖動，也不是為了尋死。我的身子給過你，我有過一段潔凈無垢的時光，厲哥，我愛過你。我不會為了幾個畜牲結(jié)束我自己的生命。可我也不想再面對你。從今以后，月月年年，面對你給予的憐憫、忍讓、疼惜。永遠懷揣著這段過去，跟你身邊的每一個女人爭寵。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?！?br/>
????慕容厲無言，藍釉說：“那時候也是年少無知吧，我覺得我這樣離開，你他媽就算是條狗，也能記住老子了吧？何必等到日后恩愛涼薄，黯然收場？可是我沒有想到，你會難過這么多年，厲哥。對不起，我……”
????她垂下頭，將額頭輕輕抵在他寬厚的肩頭：“厲哥，我?guī)е鴲酆退寄铍x開，我不痛苦，也不遺撼。現(xiàn)在，我和你都有了新的生活，強行揉和在一起，這就是結(jié)果?！?br/>
????慕容厲緩緩說：“你還是要走？”
????藍釉將他的手抬起來，讓他摟住自己的腰，說：“厲哥，小軻今年六歲?！?br/>
????慕容厲沒反應(yīng)過來：“什么？”那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
????藍釉的聲音居然帶了一點幸福：“他姓端木，端木軻。是我相公端木正揚的孩子?！?br/>
????慕容厲眼看又要冒火：“你相公？！”端木正揚是哪里冒出來的什么鬼？！
????藍釉笑得不行：“你找來那天，他就在屋子里。我說帶兒子跟你到晉陽玩幾天的?！?br/>
????慕容厲明白了：“藍釉……”
????藍釉回抱了一下他，說：“厲哥，跟你相識相愛，我不悔。墨陽城的事，我更不悔。當初離開你的時候，我曾經(jīng)后悔過。也許堅持留在你身邊，也會幸?？鞓?。但是既然選擇，便也不悔了?！?br/>
????慕容厲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????這世間的愛和思念，有一些隨時光淡漠凋謝。有一些在回憶里生根發(fā)芽，長出花葉參天。
????光陰為它涂上濃重的釉彩，以日月加冕，極盡裝點。它越來越鮮艷旖旎，只是再也回不去。
????花圈很漂亮，沒有人會把它擺放在家里?？傆幸惶炷銜l(fā)現(xiàn)，盛裝作羹湯，是件不合時宜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