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曉蘇似乎恢復了平靜的生活,按時上班下班。有時鄒思琦休息,就陪她一起去心理醫(yī)生那里就診。因為杜曉蘇的父母本來是想接她回家的,而杜曉蘇不肯,堅持要留在上海,杜家媽媽再三拜托鄒思琦照顧她,所以鄒思琦隔不了多久,就約杜曉蘇出來吃飯,再不然自己去看她,兩個人一起去附近超市買菜,下廚做一頓吃的。
這天兩個人從網(wǎng)上下載了幾份菜譜,在家試著做了幾個小菜,一邊吃鄒思琦就一邊問杜曉蘇:“你最近怎么老加班???原來是你比我閑,現(xiàn)在我都快比你閑了?!?br/> 杜曉蘇也顯得非常郁悶:“我也不知道。最近新晟來了個副總,據(jù)說剛從美國回來的,空降,突然主管業(yè)務這塊。不曉得為什么總看我們不順眼,橫挑鼻子豎挑眼,我們怎么改對方也不滿意。設計部的全體同事加了一星期的班,最后方案一拿過去又被否了,寧經(jīng)理快郁悶死了。”
“你們寧經(jīng)理不是號稱才華橫溢嗎?難道新晟的副總嫉妒他長得帥,所以連累你們也倒霉?”
“拜托,那副總女的好不好,怎么會嫉妒寧經(jīng)理長得帥?”
“難道是情場宿怨因愛生恨?”鄒思琦興致勃勃,“來來,我們分析下可能性!”
杜曉蘇愣了一下,才說:“這倒是有可能的,因為那個蔣副總真是來找碴的……而且年紀又不大,人又很漂亮,跟寧經(jīng)理看起來真的蠻配……”
“姓蔣?”鄒思琦順嘴問了一句,“叫蔣什么?”
“蔣……”杜曉蘇使勁回憶,終于想起來,“蔣繁綠!挺拗口的名字?!?br/> 鄒思琦十分意外,“咝”地倒吸一口涼氣:“杜曉蘇,你怎么這么糊涂啊你,蔣繁綠是誰你都不知道?”
杜曉蘇有點傻,愣愣地看著她。
鄒思琦整個人只差沒跳起來:“那是林向遠的老婆,那個蔣繁綠!你怎么這么糊涂你!你連情敵都不知道全名,你簡直太糊涂了你!當年林向遠不就是為娶她把你給甩了,你怎么連她的名字都不弄清楚啊你!”
杜曉蘇的大眼睛仍舊有點發(fā)愣,過了好一會兒,才說:“我一直以為那女人姓江……”
鄒思琦看她臉仍舊瘦得尖尖的,大眼睛也無精打采,黯淡無神,不忍多說,岔開話:“得了得了,過去的事咱們都不想了?!?br/> 杜曉蘇卻慢慢地有點反應過來,為什么新晟方面突然如此百般刁難,為什么每次在會議上那位蔣副總出語總是那樣尖刻,為什么那個年輕漂亮的蔣副總老是處處針對自己。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,而是因為對方是蔣繁綠,林向遠的妻子,她顯然對自己有敵意。
她也不愿意在這個圈子里接觸到林向遠或者蔣繁綠,可是既然工作中避免不了,她只好努力做到公事公辦。
就是這樣,仍舊避無可避。恰逢一年一度的地產(chǎn)論壇峰會,各公司皆有出席,杜曉蘇和幾位新同事也被副總帶去開眼界。剛進會場,卻出乎意料看到雷宇崢。
他是受邀的嘉賓之一,曉蘇從未在公開場合見過他,幸好隔得遠,估計他沒有看到她。雷宇崢有寥寥數(shù)語的發(fā)言,應酬完了新聞媒體又應酬同行,最后冷餐會還有一堆記者圍著,從房價走勢一直問到經(jīng)濟形勢,脫不了身。他的助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,時不時替他賠笑圓場。其實他樣子很冷漠,痕跡很深的雙眼皮,目光深邃如星光下的大海,偶爾波光一閃,那光亦是清冷的,不像邵振嶸,總讓她覺得溫暖。
其實如果他表情再溫和一些,或者把西服扣子多解開一顆,會更像邵振嶸。
杜曉蘇沒來由覺得心酸,偶爾可以看見這么一個像振嶸的人,遠遠的就會讓她覺得安心,覺得邵振嶸并沒有遠走。他還在她的生活中,只不過離得遠,她觸不到而已。
杜曉蘇沒心思吃東西,好在餐會是在酒店中庭花園,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,不算觸目。她端著盤子跟同事們一起,一抬頭就看見了林向遠與蔣繁綠伉儷,偏偏寧維誠也看到了,于是專程帶著同事們一起過去打招呼。
林向遠神色還顯得挺自然,蔣繁綠倒似格外有興趣,從頭到腳把杜曉蘇打量了一遍。蔣繁綠本來是飽滿豐頤的那種美,兩彎描摹極精致的眉頭,微微一皺,就讓人想起《紅樓夢》里的“粉面含春威不露”的鳳辣子。杜曉蘇卻知道這女人只怕比王熙鳳還要厲害,只是盡量不做聲。
誰知她竟然打趣寧維誠:“寧經(jīng)理,原來杜小姐是你的女朋友。”
寧維誠忙解釋:“不是,我和杜小姐只是同事?!?br/> 蔣繁綠卻笑著岔開話:“寧經(jīng)理,冒昧地請教一下,貴公司的住房福利是不是不太好?”
寧維誠相當錯愕,但很認真地回答:“我們博遠的住房補貼雖然不算高,可是也是高于業(yè)內(nèi)平均水平的。蔣總怎么忽然這樣問?”
蔣繁綠輕笑了一聲:“我是覺得貴公司有個別員工,似乎租不起房子,所以才關(guān)心一下?!?br/> 寧維誠本來就是聰明人,聽到她話里有話,不由得狐疑。杜曉蘇眼簾低垂,反倒是林向遠十分尷尬地試圖解圍:“繁綠,張先生在那邊,我們過去跟張先生打個招呼吧?!?br/> 蔣繁綠卻似乎充耳不聞,笑盈盈地對寧維誠道:“現(xiàn)在這世道也挺奇怪的了,原來都是甲方的人向乙方索賄,現(xiàn)在竟然有乙方的人敢向甲方伸手,真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,你說是不是,寧經(jīng)理?”
林向遠的臉色已經(jīng)十分尷尬,她聲線微高,旁邊已經(jīng)有人詫異地轉(zhuǎn)過身來張望,博遠的幾個同事更是面面相覷。寧維誠聽出她話里的意思,不由得道:“蔣總,如果是我們的員工有任何地方冒犯到貴公司,您可以直接告知我們,我們決不會偏袒。今天業(yè)內(nèi)公司在場的人很多,您這樣說必然有您的理由,如果是我們公司員工有違法亂紀的行為,請您指出來,我們會嚴究。”
蔣繁綠輕笑:“哪里,貴公司的員工怎么可能違法亂紀,他們都是精英?!?br/> 杜曉蘇再也忍不住:“林太太,如果有任何誤會,您可以正大光明地說出來,不用這樣陰陽怪氣。我和您的個人問題,不應該牽涉到我所供職的公司。如果您對我的存在不滿,我可以立刻辭職,從這個行業(yè)消失。但您的所謂指責,我不能接受。作為乙方的工作人員,我自問沒有向新晟公司索取過任何賄賂,請您在說話時,不要信口開河。”
“哎呀!”蔣繁綠睜大了眼睛,似乎有些吃驚,“杜小姐,你這話是什么意思?我點名道姓說你什么了,還是杜小姐你自己那個……啊,真不好意思,我在國外待了幾年,中文不太好,可能用詞不當,讓你覺得誤會。但你說我信口開河,信口開河這個詞我是知道的。杜小姐,如果我沒弄錯,你現(xiàn)在租住的那套房子,是屬于新晟公司名下,而且房租遠遠低于市價,不知道杜小姐對此事有什么感受呢?”
這下子博遠幾個同事不由得全看著杜曉蘇,目光中全是錯愕。
“繁綠……”林向遠十分尷尬,“其實……”
“其實我先生是出于好心,尤其對杜小姐這樣的老朋友,能幫就幫一把?!笔Y繁綠仍舊笑容燦爛,“可是新晟是責任有限公司,不用說外子,就是我,身為執(zhí)行董事和副總經(jīng)理,也沒有權(quán)力這樣擅自處理公司名下的房產(chǎn)?!?br/> 杜曉蘇這才明白過來,又窘又氣又惱,什么話都說不出來,只覺得同事們目光復雜,似乎什么都有。寧維誠也顯得十分意外,問:“杜小姐,蔣總說的是真的嗎?”
“我不知道那房子是新晟的?!倍艜蕴K臉色蒼白,“我會馬上搬出來,你放心好了,我會在二小時內(nèi)搬出?!?br/> 蔣繁綠微笑:“那也不必了,我給三天時間給杜小姐搬家。聽說杜小姐新近遇上意外,心情可能不太好,可是自己的男朋友沒了,還是不要饑不擇食,盯著別人的老公才好?!?br/> 杜曉蘇幾乎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,往后退了一步,卻不想正好撞在人背上。那人轉(zhuǎn)過身來,她抬起頭,振嶸……竟是邵振嶸,她恍惚地看著他,本能地抓著他的衣袖。她搖搖欲墜,臉白得沒有半分血色,幾乎就要倒下去。
雷宇崢不動聲色放下手,她的手抓得很用力,就像那天晚上醫(yī)院里一樣。她的眼睛卻漸漸有了焦點,她漸漸清楚,漸漸明白,這不是她的邵振嶸,不是她可以依靠的振嶸。她的眼睛里漸漸浮起哀涼,像是孩子般茫然無措。
雷宇崢微微瞇起眼睛,看著蔣繁綠。
蔣繁綠也十分意外,看著雷宇崢,過了幾秒鐘,才終于微笑:“雷先生,你好?!?br/> 他沒什么表情,冷冷掃了她一眼。蔣繁綠向他介紹:“這是外子林向遠。”
林向遠伸出手來,雷宇崢十分冷淡地伸手,幾乎只觸了觸指尖便放下,反手拖過杜曉蘇:“向賢伉儷介紹一下,這是杜曉蘇。”
蔣繁綠萬萬沒想到他會替杜曉蘇出頭,不由得怔了一下。雷宇崢轉(zhuǎn)頭就冷冷地對杜曉蘇說:“誰敢讓你不在這行做了,叫他先來問過我。”
杜曉蘇眼睛里已經(jīng)飽含了熱淚,可是拼命想要忍住,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簡直比哭更難看。怎么也沒想到他剛才就在旁邊,把什么話都聽了去。雷宇崢仍舊冷著一張臉:“你不是有房子嗎?沒時間裝修你不知道找人?原來那些本事都上哪兒去了?只知道哭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