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至今日我仍疑惑不已,我的女兒聰慧非常,教她其余的漢字,總是很快,唯獨怎樣也念不對爸爸的發(fā)音,像是改不掉的舊習一般,一直稱呼我papa。直到她上了高中才換了另外的稱呼,這是后話自不必提。
我從小生活在一個小鎮(zhèn)里,名字叫作龍?zhí)舵?zhèn),家里排行第三,在我上面還有一位長姐和二哥。他們的年齡均比我大,即使是二哥也比我大十歲,我的父親是鎮(zhèn)里的一位老教師,在我去支教之前,據(jù)聊起還有很大機會當上鎮(zhèn)上初中的校長。
而我因是父母中年得子,自然從小便對我喜愛非常,所以對于我非常“任性”支教四年的事情,即使怨言頗多,卻總還算得上支持。
回家的路上所耗費的時間差不多四個小時,若依學中文累的時候,就安靜的趴在車窗上,呆呆地看著外面清新的自然風景,馬上要居住在陌生的環(huán)境,甚至連語言也不通的地方,不知她的小腦袋里,是否也會有著憂郁的心情呢?
我在車上問道:“若依,papa的家鄉(xiāng)怎么樣?”
若依先是搖搖頭,卻不是對我的話進行否定,具體否定著的是什么,想必只有這個小丫頭自己清楚了,她開口說:“papa從小在這長大的嗎?”
“是啊,papa小時候就是在這附近長大的。若依之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樣子的?”
若依安穩(wěn)地坐下來,看了我一眼說道:“姐姐經(jīng)常帶我跑來跑去,papa也這樣嗎?”
“不會的,若依就在這里學習,長大,而且papa會一直陪著你的?!?br/> “會一直嗎?”若依有些不安地眨著眼睛,小手揪著自己的衣裳,說著,“姐姐總對我說,要若依快點長大,因為姐姐說她不會一直陪著我的,還有……”
“噓——”我低下頭,額頭抵著若依輕輕地說,“我會的,papa會一直陪著你,若依可以慢慢地長大,可以很慢很慢地長大。”
“不長大可以嗎?”
我摸著若依的腦袋,笑著說:“可以啊?!?br/> 窗外倏然劃過一道風景,若依又立馬趴在車窗上,拉著我叫道:“papa,那是什么花?”
“那是油菜花?!?br/> “yo-cai-花”若依一板一眼地跟著我念著。視線想要拉緩疾馳的客車一般,一直看著那片被風吹動的金色浪花。
“跟若依的頭發(fā)一樣美麗呢?!蔽覈@道。
“可是若依的發(fā)色和papa的不一樣?!?br/> 回到家中,父親見了若依的頭發(fā),和她身上顯而易見的混血特點后,便皺起眉頭來。母親許久未見我歸家,開門的剎那甚至忘了說話。
我忐忑地叫著:“爸、媽?!?br/> “小禾回來了啊,你吃飯了沒,快進來……這個小女孩是……”母親有些遲疑地說著。
我將藏在我身后的若依拉了下,若依露出個小腦袋,有些害怕地看著我。
我用英語為她打氣道:“來若依,和爺爺奶奶打個招呼,我之前教過你啊?!?br/> 若依扭著臉,猶如蚊叫,語調(diào)又非常怪的叫道:“爺爺、奶奶?!?br/> “這是……”
父母顯然受到了沖擊,驚訝地互相對視了下,母親拉著我的胳膊,又往外看了一眼,似乎想發(fā)現(xiàn)另一個存在。
我苦笑著說道:“就我和若依,媽,你別找了?!?br/> “你進來和我好好說!”
父親好歹也是老教師了,雖然在這個年代,他的英語并怎么樣,但我還是勉強將若依先拜托給他。
“若依,和爺爺說話慢一點,他就能聽懂了?!?br/> 父親對待晚輩總是沉默居多,又因為常年當老師的緣故,說話向來愛說教??伤矝]料到自己會遇見如今窘迫的情況,只得操著半熟不通的英語和小若依交談。
另一頭,母親拉著我問東問西,而我只是含含糊糊地應(yīng)答著她,但馬虎的態(tài)度很快就惹她生了氣,直接叉腰大聲問我:“孟禾!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那個小丫頭是你的女兒?還有,她的娘呢?”
我深吸了一口氣,盡量平靜地說道:“媽,有些事情我實在不想說,但若依確實是我的女兒,至于若依的娘……”
“她怎樣?”母親關(guān)心著她心中認為的“兒媳婦”。
“就當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吧?!蔽业卣f道。
看著母親面容一變,又準備喋喋不休,狂風暴雨般質(zhì)問的時候。
我忍不住道:“別問了好嗎,媽?我求你了?!?br/> 最終,母親還是心軟地嘆口氣,道:“好吧,我先和你爸談?wù)?。?br/> 當我和母親走到父親和若依待的屋子時,父親還在艱難地用他那蹩腳的英語,試圖和若依交談??匆娢液湍赣H出來,父親又恢復平靜的神色,對若依說道:“yourenglishisverygood?!?br/> 若依睜著茫然的大眼睛,顯然在她的交流生涯中還沒人說過這樣一句話,即使是我,也只是夸贊她的中文越說越好。